马塞洛在公园里观察了那对情侣一个多小时，终于引起了他们的警觉。与周围的雕像和自行车道相比，马塞洛是那么的渺小，而在忘记埃琳娜——他的前女友这件事上，他更是束手无策。她曾无数次和他提起这座城市，提起沿着静静流淌的小河环岛漫步，提起这个中央公园。她还鼓励他去了解这座城，去感受骑在自行车上时扑面而来的湿润微风，去参观博物馆。
公园里的那对情侣争执了起来，因为有个奇怪的人一直盯着他们，而那位男朋友却不敢过去呵斥他。那个女孩子有着和埃琳娜一样的美人沟，而那双和埃琳娜一样会说话的大眼睛，饱含着对她那缺乏勇气的伴侣的谴责。有一瞬间，他的目光和她交汇了，他立刻感觉胃部抽搐了一下。他取出一张盖着三个月前的邮戳的明信片，那是埃琳娜在那次被他拒绝了的旅行中寄给他的。他嗅了嗅它，上面沾染的薄荷味弥漫在他的包里，甚至连汗水的气味都没能掩盖过它。明信片上，一个女人正在无声地诱惑着他，一如公园里那个女孩，一如埃琳娜。他把图片翻过去，发现距离博物馆还有十五分钟。于是，他决定到那里去。雨点开始落下，渐渐连成一条线，很快，雨线又变成了雨柱。他加紧步伐，不由后悔没有骑一辆自行车。他焦躁地从房子的中央庭院穿进去，脱下大衣。所幸还没有怎么淋湿。门童告诉他还得再从庭院穿过去一次，雨珠猛烈地打在半圆形的玻璃穹顶上，马塞洛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。他找到前门所在的位置，向它走去。沿途中，他注意到那些支撑着庭院边缘的爱奥尼亚式门柱，因而停下了好几次。所有的柱子下都种着小棕榈，这感觉就像他靴子前面光秃秃的鞋尖一样，十分不协调，让他有些不舒服。
他推开前门，进入走廊里。温暖的空气混合着旧家具，灰尘和树脂的气味迎面包裹住他。他渐渐冷静下来，感觉双脚没那么冷了。马塞洛轻轻咬着嘴唇笑起来。他直觉感到已经快到了。他小心翼翼地踩在木地板上，生怕发出噪音。走到中间时，他顿住脚步，扬起了眉毛。一种晕眩感袭来，他不由弯下了腰。她仿佛在凝视着他，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困住了，完全无法把眼睛从那幅画上移开：一丝光亮从一扇蓝黄相间的玻璃窗上透进来。实际上，除了她肩膀上那件映衬着她肤色的樱桃红的衣服，整个房间都笼罩着同样的色彩。终于，他站到了她面前，一想到也许她也正注视着他，他就不禁涨红了脸。
和在公园里发生的事情一样，这里也有另一个男人。那个人站在她身边拥着她。他的左手扶着椅背，右手指着她手里拿着的乐谱。“他一定有口臭，”马塞洛想，“所以她才避免和他对视。”马塞洛蜷起脚趾，他这才意识到穿着湿袜子有些不舒服。另一个男人是位绅士，穿着另一个世纪的百褶斗篷并且正努力让自己的仪态显得端庄合礼。几乎看不清他的面孔。
马塞洛一边大力挠着自己的脸，一边用不信任的目光打量着他。他的身子一次比一次往前倾，他几乎忘记了大雨，只顾想着他看到的东西。“她喜欢这个房间，前面有阳光照射进来，让她的手暖洋洋的。在这样的氛围下读书让人更为愉悦。我敢保证，她之前是坐在那个镶嵌着两个狮子头的椅子上弹奏西塔拉琴，然后，她刚打算小憩片刻，就被这个男人给打断了。西塔拉琴这个名字真是，我之前还以为这是把曼陀林，要是我告诉埃琳娜，她一准会生气。没错，就是这样，她把琴放在那个陶耳罐的旁边，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水。接着她看见了那个光着身子高举着手走路的胖乎乎的丘比特，于是笑了起来。我也觉得挺好笑的。”
“那个蹩脚绅士瞧上去仿佛是在看着乐谱给她上课，但其实他根本骗不了任何人，他就在等着时机成熟，好慢慢把手挪下去碰一碰她。她的手和埃琳娜的一样白皙。然而，他看不到她的神色，所以他才没有接着靠近。她戴着一条圣洁的白色头巾。这是一堂音乐课，当然是啦。这是一场游戏，而她躲了起来。她对他的打断感到困扰。”
他把目光转回丘比特身上，向后退了两步，一股麻痒的感觉从脚底顺着腿部慢慢爬上来，直到腰间。他把食指放到唇边，仿佛想借着这个动作让自己冷静下来，好无视身体的感觉。他幻想着自己走进了画里的房间，坐到了另一把装饰着两个狮子头的椅子坐垫上。他想去膈应一下那位绅士。“她没有看他，但是表现得很放松，”他想，“不对，她没有喝水，在这个环境下，那应该是一杯茶，因此墙面才会泛着潮气。”不过，在马塞洛的眼里，她确实在看着他，而且他已经确定了这一点。不管他从哪个角度观察她，她那半张着的肉嘟嘟的小嘴和美人沟都追随着他。这时，马塞洛注意到了一个之前一直都没有发现的细节：在那位绅士旁边还放着一样红色的、比那件樱桃红的衣服还要不起眼的物品。那是一杯纯葡萄酒。这个发现让那个青花色的陶耳罐染上了别的意味，马塞洛不禁双手抱头：“她给那个人倒了一杯酒，她在等他。”马塞洛嘴巴发干，温暖的空气让他觉得难以忍受。这一幕在他脑海中重现。所有的物品就像静物一般被他一一滤过：西塔拉琴、陶耳罐、红酒、丘比特、头巾、乐谱。“她早就知道他会来，”他反复喃喃，“她一边凝视着我一边又让这一切发生。她在等的人是我们俩。”
(作者：丹妮拉·埃尔南德斯·加洛，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拉丁美洲文学博士，萨拉曼卡大学和FIDESCU的拉美文学教授，发表多篇短篇小说，其中《黑眼睛》被收入《无规则变奏曲：爱情和音乐短篇小说选》一书。翻译：解欣玮，西班牙阿尔卡拉大学语言学，文学与戏剧研究专业博士，从事西班牙语言文学教学，研究与翻译工作。）
